程夏站在公寓门前，手指紧攥着那叠从"间"带回来的宣纸稿件。梧桐巷到她的公寓至少有二十分钟路程，但奇怪的是，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。上一刻还站在那扇神秘的木门前与林墨道别，下一刻就已经到了自家楼下。
钥匙插入锁孔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推开门，空调维修工留下的字条还贴在冰箱上——"明天上午10点来修"。程夏皱眉，拿起手机查看时间：晚上8点17分。这不可能。她离开公寓时大约是7点40分，在"间"里至少待了三个小时。
电脑屏幕依然亮着，文档光标在空白处闪烁。程夏小心地将宣纸上的文字输入电脑，手指在键盘上飞舞。那些文字流畅得不像她自己写的，但又确确实实是她的风格，只是更加...完美。
最后一句话输入完毕，程夏点击发送，稿件准时在截稿时间前一小时到达编辑邮箱。她长舒一口气，靠在椅背上，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服——墨绿色连衣裙上沾着几片梧桐叶形状的阴影，手指间萦绕着那种特殊的花香。
手机突然震动，吓了她一跳。是编辑的回复：
"程夏！这简直是你写过最好的作品！那种超现实的质感却又如此真实，读者一定会疯狂。明天能再交一篇类似风格的吗？稿酬加倍。"
程夏盯着屏幕，喉咙发紧。她当然想再写一篇，但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能否再现那种状态。手指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梧桐叶铜片——
铜片烫得惊人。
"啊！"程夏猛地抽出手，铜片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。她蹲下身，惊讶地看到铜片边缘泛着微弱的银光，就像在"间"里看到的那样。小心翼翼地用笔尖拨动它，铜片出奇地冰凉，仿佛刚才的灼热只是幻觉。
将铜片举到眼前，程夏发现叶脉的纹路比她记忆中更加清晰复杂，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。当她凝视那些纹路时，耳边似乎响起了微弱的私语，还有梧桐叶沙沙的声响。
"林墨..."她不由自主地低语，铜片立刻轻微震动起来，银光闪烁得更加明显。
程夏慌忙将铜片塞进抽屉，用力关上。心跳如鼓，她跌坐在床边，双手微微发抖。这太疯狂了。那个庭院，那些奇怪的宾客，还有这个会发光的铜片...她一定是中暑产生了幻觉。
冲进浴室，程夏将冷水泼在脸上，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。眼睛下方有明显的阴影，但瞳孔异常明亮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眼底燃烧。她解开衣领，更惊讶地发现锁骨处出现了一道淡淡的银色纹路，形状像一片小小的梧桐叶。
"这不可能..."她用湿毛巾用力擦拭，纹路却丝毫不变，仿佛是从皮肤下面透出来的。
床头的手机再次响起，程夏几乎是扑过去接听。
"程小姐？我是物业。"一个男声说道，"您楼下的住户反映天花板在漏水，我们能上来检查一下吗？"
"现在？"程夏看向窗外，夜色已深，"好吧，五分钟。"
她匆忙整理房间，将那张从"间"带回来的宣纸塞进抽屉，与铜片放在一起。就在抽屉关闭的瞬间，她听到一声清晰的"咔嗒"，像是某种机关被触发的声音。
物业人员检查后表示可能是楼上水管老化，承诺明天来修。送走他们后，程夏立刻回到抽屉前，深吸一口气拉开——
宣纸和铜片都不见了。
"什么..."她疯狂翻找，甚至将抽屉整个拉出来倒扣在床上，但里面只有平常的杂物。那张写满文字的宣纸和发光的铜片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程夏瘫坐在地，头痛欲裂。也许整个经历真的只是一场幻觉？但编辑确实收到了那篇稿件，而且赞不绝口...
电脑屏幕突然亮起，邮箱提示音响起。是编辑的追加回复："忘了问，你文中提到的'梧桐露'是什么？读者可能会好奇，能详细描述一下吗？"
程夏的血液凝固了。她根本不记得稿件中提到过"梧桐露"这个词，那是林墨给她喝的饮料名称。
颤抖的手指打开已发送邮件，搜索关键词——果然，在文章第三段赫然写着："她饮下梧桐露，感觉灵感如春溪般涌动..."
程夏完全不记得自己写过这句话。
第二天清晨，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入程夏的眼睛。她在电脑前睡着了，脖子僵硬得像块木板。屏幕保护程序缓缓流动，显示时间：上午9点30分。
空调维修工快来了。程夏挣扎着起身，一杯隔夜的温水灌下喉咙。昨晚的一切像场荒诞的梦，但编辑的邮件和消失的铜片又提醒她，那可能是真实发生的。
浴室镜中，锁骨上的银色纹路依然存在，只是比昨晚淡了一些。程夏用粉底液试图遮盖它，效果勉强。
维修工准时到达，是个满脸青春痘的年轻人，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。"老毛病了，"他检查完外机说道，"电容坏了，换个新的就行。"
程夏心不在焉地点头，目光落在维修工工具箱里的一把小铜锤上——锤头形状像片叶子，与"间"的梧桐叶铜片惊人地相似。
"那个锤子..."她忍不住问道，"在哪买的？"
"这个？"维修工拿起小铜锤，"我爸传给我的，老工具了。据说是我爷爷从一个古董商那里换来的。"他咧嘴一笑，"挺特别的吧？锤头是梧桐叶形状，柄上还刻着字。"
程夏凑近看，果然在铜柄上发现一行细小的刻字："门扉之间，自有天地"。
"能...能卖给我吗？"她脱口而出。
维修工惊讶地挑眉："不行啊，这是家传的。再说了，现在也买不到这种老工具了。"他换好电容，测试空调运转正常后，收拾工具准备离开，"不过你要是真感兴趣，可以去老城区的'古今堂'问问，老板收藏了不少这种老物件。"
程夏记下店名，送走维修工后立刻打开电脑搜索"古今堂"。那是家位于老城区边缘的古董店，专营各种稀奇古怪的老物件，网评说老板是个"活字典"，对城里每个老物件的历史都如数家珍。
下午三点，程夏站在"古今堂"斑驳的木门前。店铺比她想象的还要老旧，招牌上的金漆几乎掉光，橱窗里堆满了铜器、瓷器和各种她叫不出名字的物件。
推门进去，铃铛发出沉闷的响声。店内光线昏暗，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灰尘混合的气息。一个佝偻着背的老人从里间走出来，眼睛在圆框眼镜后眯起。
"随便看，别碰红色标签的东西。"老人声音沙哑。
程夏的目光立刻被柜台里一个玻璃盒吸引——里面整齐排列着五片梧桐叶形状的铜片，与她昨晚得到的一模一样。
"那个！"她指着玻璃盒，"请问那些铜片是..."
老人突然挺直了背，眼镜后的眼睛睁大了："你能看见那些？"
"当然，就在那里..."程夏不解地回答。
老人快步走过来，仔细打量她的脸，然后目光落在她的锁骨处。程夏下意识地拉高衣领，但老人已经看到了什么。
"你去了'间'。"这不是疑问句。
程夏心跳漏了一拍："你怎么知道？"
老人没有回答，转身走向里间："跟我来。"
犹豫片刻，程夏跟了上去。里间是个拥挤的书房，四壁书架直达天花板，中间只够放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。老人示意她坐下，然后从书架最高处取下一本皮面笔记本。
"你叫什么名字？"老人问。
"程夏。"
"程..."老人翻动泛黄的纸页，突然停住，"啊，这里。程明远的后代？"
程夏瞪大眼睛："那是我曾祖父。你怎么会..."
老人摘下眼镜擦了擦："1923年，程明远是'间'的常客，直到他..."老人突然停住，改口道，"直到他不再出现。你锁骨上的标记，是'间'的印记。每个去过的人都会有，只是大多数人看不见。"
程夏感到一阵眩晕："我不明白...那到底是什么地方？那些人是谁？"
老人叹了口气，从笔记本中抽出一张老照片推到她面前。照片上是十几个穿着旧式服装的人站在一棵大树下合影。程夏立刻认出了中央那个穿长衫的年轻人——那双灰眼睛和微笑的弧度，分明是林墨。
"这是...林墨？"她指着照片中央。
老人点头："摄于1923年。那时他还叫林默之。"
程夏的手指颤抖起来："但这不可能...那他现在应该..."
"一百多岁了？"老人冷笑，"'间'里的时间与外面不同。对他们来说，一百年可能只是一季花开。"
"他们...不是人类？"
老人没有直接回答，而是翻开笔记本另一页，上面画着各种符号和简图："'间'是界限之间的空间，存在于现实与传说的夹缝中。那些常客...我们称之为'守间人'，他们维持着那个空间的稳定，同时也从中汲取力量。"
程夏想起林墨给她的银色液体："他们给我喝了什么'梧桐露'，还有一滴会发光的液体..."
"花蜜和时之砂。"老人表情严肃，"前者让你看见故事，后者让你借用时间。代价是每次使用，两个世界的界限就会变薄一点。"
程夏突然想起什么："我的铜片...昨晚还在，今早就不见了。"
"因为它完成了引导任务。"老人指着照片背景中那棵大树，"梧桐是'间'的核心，它的叶子是天然的门钥。每次使用后，叶子会回到树上，等待下一次召唤。"
程夏回想着抽屉里那声"咔嗒"，像是某种传送的声音。她还有无数问题想问，但老人突然变得紧张起来，快速合上笔记本。
"你该走了。"他压低声音，"他们不喜欢外人知道太多。"
"可是..."
"记住，"老人将照片塞进她手中，"如果你决定回去，梧桐叶会找到你。但每次停留都会让你更难以回到现实。你的曾祖父...最后选择了留在那边。"
程夏还想追问，但店门铃铛突然剧烈摇晃起来，尽管没有风吹过。老人脸色大变，几乎是推着她向后门走去："快走！别回头看！"
后门通向一条狭窄的小巷。程夏刚踏出门槛，就听到前门被推开的声音和一个熟悉的低沉男声："老板，我来取预定的茶具..."
是林墨的声音。
程夏屏住呼吸，轻手轻脚地沿着小巷离开。转过拐角前，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——古董店后窗处，老人正与一个穿深蓝色长衫的背影交谈。那个背影突然转头，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，灰眼睛准确无误地锁定了她的位置。
程夏拔腿就跑，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。转过几个弯后，她躲进一家咖啡馆，要了最角落的位置。
照片还紧攥在手中。她小心地展开，仔细查看每个细节。除了林墨，照片上还有几个熟悉的面孔——苏姨站在左侧，团扇半掩面；老魏坐在前排，银白色的眼睛即使在老照片中也清晰可辨。
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："间之会，癸亥年桐月"。
程夏的手机突然震动，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：
"古老的故事最好留在过去。今晚八点，梧桐巷31号，我等你。——林墨"
她几乎要惊叫出声——他怎么可能有她的号码？她从未给过他！
更可怕的是，尽管恐惧如潮水般涌来，程夏内心深处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渴望——她想回去。想再次体验那种灵感如泉涌的感觉，想沉浸在那个清凉的世界里，逃离这个闷热的现实。
照片上的林墨年轻的面容与她昨晚见到的毫无差别。百年时光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任何痕迹。老人说的话在她脑海中回响："每次停留都会让你更难以回到现实..."
程夏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锁骨处的银色纹路。就在这时，她感到口袋一沉——伸手摸去，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。
梧桐叶铜片，不知何时又回到了她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