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一点的设计院大楼，只有寥寥几扇窗还亮着灯。栀初揉了揉酸涩的眼睛，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水文数据在台灯下泛着冷光，像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数字海洋。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的苦香和打印纸的油墨味，键盘敲击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这是她入职第三个月，第一次参与“青溪水库除险加固”项目的资料汇总。原本以为只是整理数据的“杂活”，却在三天前突然变了卦——负责初步设计报告图表整合的同事临时被派去外地，组长把一摞厚厚的CAD图纸和原始监测数据推到了她面前：“小顾，时间紧，明天早上要开内部评审会，这些图表得按新规范调整，再配上数据说明，辛苦一下。”
顾栀初记得自己当时指尖都在发抖。那些用Excel公式嵌套的水位流量关系图，那些需要对照地形图标注的坝体位移监测点，还有她从未接触过的BIM模型初步数据……每一项都像悬在头顶的钟摆，滴答声催着她头皮发麻。同组的张姐路过时瞥了一眼，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：“小顾啊，这活儿急，别弄错了小数点，上次小王弄错一个数，可把李工折腾惨了。”
她没吭声，只是把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，打开了第一个文件夹。窗外的天色从靛蓝渐变成墨黑，茶水间的饮水机偶尔发出“咕嘟”声，走廊里保洁阿姨的推车轱辘声由远及近，又消失在楼梯口。她第一次知道，凌晨的办公楼会这么安静，安静到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鼓点，也能听见鼠标滚轮滑动时细微的“咔嗒”声。
中途困得眼皮打架，她跑到洗手间用冷水拍脸，镜子里的女孩眼底泛着红血丝，白衬衫领口有些皱巴巴的。想起入职时前辈说的“水利工程容不得半点马虎”，她深吸一口气，回到座位时她发现了键盘旁的一小袋抹茶味的巧克力——是隔壁桌的陈工，那个总在午休时默默看专业书的前辈。他下午临走时只说了句“数据核对注意上下游水位关联”，旁边还有一张便签：“累了就歇歇，公式F4锁列，别算错区域。”
暖流忽然从心底漫上来。咬了口巧克力，微苦的抹茶味混着甜味在舌尖化开，她重新打起精神，点开陈工之前发的BIM模型教程视频。视频里的操作步骤被放慢了速度，关键处还标着“新手注意”的黄色批注，显然是特意准备的。
当晨光透过百叶窗，在桌面上投下第一道金线时，顾栀初终于完成了最后一张图表的校验。她盯着屏幕上流畅的水位变化曲线，以及下方精准标注的监测点坐标，忽然发现那些曾经让她头疼的水利专业术语，此刻竟像熟悉的符号般清晰——她学会了用VLOOKUP函数快速匹配数据，记住了不同坝型的位移预警阈值，甚至能在BIM模型里找到几个设计图纸上没标明的隐蔽排水孔位置。
早上八点，会议室里烟雾缭绕。当她把整理好的图表册分发给各位工程师时，李工翻到某一页，忽然停了下来：“这个坝基渗流数据的三维模拟图……是你做的？”他指着图上用不同色块标注的渗透系数分布，那些原本需要专业软件才能生成的云图，被她用Excel的高级图表功能呈现得直观清晰。
顾栀初有些紧张地点头，手心沁出薄汗。张姐在旁边插话：小顾，昨晚熬了通宵呢，年轻人就是有冲劲。”语气里少了之前的疏离，多了点说不清的认可。
会议结束时，组长拍了拍她的肩膀：“不错，数据很扎实，比上次实习生做的强多了。”顾栀初低头笑了笑，看见自己袖口沾了点咖啡渍，却没像往常那样慌乱。她想起凌晨三点校对数据时，窗外突然下起的雨，打在玻璃上沙沙作响，而她对着屏幕上逐渐成型的图表，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踏实的暖意——不是前辈帮助时的感动，而是自己真的能扛起一点重量的笃定。
走出会议室时，阳光正好。她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半块抹茶巧克力，觉得那些在键盘上敲出的深夜，那些对着公式手册反复核对的瞬间，都像栀子花的花苞，在不知不觉中吸足了水分，正悄悄撑开裂口。成长从来不是惊涛骇浪的顿悟，而是无数个加班夜晚里，指尖划过键盘、目光穿透数据时，悄然滋长的坚韧与光亮。